陈之一

儿时春节不可追忆。

过了腊月八，便把年来办。男人们忙着杀猪宰羊，女人们忙着制办各种菜肴。孩子们便追着大人的脚步。

对于我，过年无疑是快乐的，但给外公牵对联便成了我的噩梦。外公写一手漂亮的小楷，刚跨过腊月的门槛，四里八乡的乡亲们就自备红纸、墨汁来我家请外公写对联，我就成了免费的劳力——牵对子，外公的要求很高，而一心想着与小伙伴一起玩耍的我过不了一支烟功夫就把对子拉高了或拉斜了，时不时地换来外公的责备，帮外公牵对子的日子可谓度秒如年，这种感觉或多或少冲淡了我对新年的企盼。不过，前来拿对联的阿伯阿婶为了感谢外公，总会把自家自认为最好吃的小零嘴装满一荷包拿给我这个免费而委屈的劳力，特别是听了他们真诚的夸赞时，那种满满的成就感瞬间取代了牵对联的不快。

眨眼间，热闹的年三十来临了，各家各户的女人们负责做团年饭，把一年到头想吃而舍不得买的美食一股脑儿地拿出来，男人和较小孩子们负责把提前准备好的对联、门画、门脸用自制的面粉糊贴好，即使是鸡舍猪圈也会贴上鸡鸭成群、肥猪满圈的美好企盼，大门两侧的房梁下挂起由我外公画的竹质灯笼，看到房屋前后红彤彤一片时，就可以吃团年饭了，过年的气氛再经过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熏染的淋漓尽致，同时也标志着乡亲们开始辞旧迎新——团年。团年时，先摆上没有葱的菜（以肉和豆腐为主）和饭祭奠逝去的先祖，接着把筷子架在菜与饭之间，三方摆上椅子，对着大门的一方留着便于先祖出入，父亲会随着母亲说请祖辈子回家团年的话给每个酒杯上满酒，外公负责在空地给先祖烧纸钱，几个孩子依次跪下给先祖磕头祈求保佑来年平平安安，学习天天向上，也许是先祖们听到了我们的心声吧，来年我们都平安健康且学习向上。半天的忙碌后，饭菜都凉了，大家齐动手把菜饭撤入厨房，再经母亲的巧手把它们制成色香味全的吃食，全家围坐一桌，举起酒杯或汤碗齐贺新年之乐，共祝来年平安健康，平时想说但没来得及说的话在洒酣饭饱之后就轻轻松松地脱口而出。当然，淡猪蹄炖甜酒，那种蹄皮的Q弹淡香和甜酒的糯香融合恰到好处，今日忆起，味蕾依然绽放如初。饭后，男人们先把大场打扫干净，把可燃烧的渣子集起来，堆在正对大门的大场边点着燃烟火，传说可以吓跑叫“年”的猛兽，防止年兽前来“调皮”，后带着纸钱、小鞭炮、蜡烛上山去给老辈子上坟，留下的女人们忙着收拾碗筷和准备明天客人前来的吃食。

其实，最热闹当数舞狮子，从除夕夜至正月十五夜，玩船是整个舞狮子的主角，刚入腊月，部队转业的五叔便把外公接到他家做狮子、船、各式动物灯笼，得知五叔出钱收龙须草做狮子的毛发，我们院子的小孩子约在一起来到房屋的后山割龙须草，背到五叔家，现在隐约记得到了五叔家，或许是奶奶的一碗甜酒或许是爷爷的几个核桃还是因为外公那漂亮的灯笼画吸引了我们忘记了过秤，反正至到十五圆灯后，也没收到五叔的钱，不过现在想想当时我们几个小伙伴也是唱着歌儿攀上山腰比赛挥舞起镰刀、果断地背起龙须草爬上小山岗，跳过小河手脚并用一步三歇挪到爷爷的家吧，无论如何在所有的唯一的新年玩船活动中有我和小伙伴们的巨大贡献的，只是梦想过当回玩船明星的瘾，随着村子通电五叔结婚后便梦断五道河。那时，村花表姐为船星（玩船的明星），四个丫鬟分站船侧，身着老妖婆衣服手拄包着红绸的太公杖的宋大爷站着船头前，随着他的太公杖左右舞动指挥着船的划行方向，既为了突出彩船、灯笼的漂亮同时也起到了照明的作用，灯笼内和船头船尾都点着煤油灯，据说到那家玩船时，船头船尾或灯笼不能灭也不能着火，否则预示着这家来年会走霉运，曾记得邻家的表伯家有年船尾着火了，当年他年迈八十的老母过世了。不过，为避免同类不详预兆出现，家里过世了人的或有病的人不去，开幕时，五叔会选择一户好人家启动整个新年的第一场玩船，由狮子开道一路跑向主家，各式动物灯笼由长竹杆高高挑起，由村里的年青小伙子举着，紧随狮子之后，后是扭着秧歌的彩船队，主家会早早备下鞭炮出门迎接，太公就摇着太公杖唱到：喜洋洋来笑洋洋哦，我给主人拜新年，一拜主家全家来年健健康康，二拜主家平平安安，三拜主家来发大财……为讨吉利共有八拜，如果主家有新娶的媳妇时，太公会临场发挥：九拜观音赐子儿女各为双，子为状元郎，千金必是金凤凰……。一直唱得主家全家乐得哈哈大笑，拿出香烟、花生瓜子一股脑儿倒入大张口的狮子嘴中，狮子边做着吃东西的样子夸着嘴巴，边半跪于地作揖状向场外退出，只剩下喧天锣鼓的余音，主家才会依依不舍地进屋。

那里热闹那里就有我们，我们一群年龄差不多的小孩子会与狮子赛跑第一时间跑到下家，跑到下家的房檐下捂紧耳朵，躲着鞭炮，巡着船星的脚步紧随而行，鞭炮声响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偶像（玩船的明星）幻想着美好的未来。每每小孩子看得多了累了困了，不用大人喊，自己主动跑回家，胡乱洗好脸、脚卷进被子中带着外公给的二块压岁红包进入甜甜的梦香，一直记得每年正月初一早上都是极不情愿地被妈妈催着起床，闭着眼坐起来又躺下去心中默默保证只咪一会儿，结果又回到了梦中，拿着压岁钱正傻呵呵还未乐完又传来妈妈的催起声，每当这时外婆会来到床前各种诱哄把我们哄起床。穿着妈妈手缝的小红花衣，扎好小辫，绑上二尺红头绳，紧紧握着父亲给的零个小鞭炮，来到房檐下，捂着耳朵随着哥哥姐姐们站立的方向而望，看父亲放罢出行鞭，喝完母亲煮得甜酒汤圆，由父亲抱着年幼的弟弟带领我们到梁子那边给爷爷奶奶拜年。城里工作的四叔四婶会拿出我们镇里没有的糖、桔子、苹果招待我们，做生意的五叔早就把带着长线可以旋转的小花炮准备好，吃罢早饭，一群小孩子围着五叔展示着他的另类炮子。爷爷辈的三人一桌打戳戳牌，叔叔们则四人一桌玩起了拖拉机纸牌。

至到正月十五，晚晚有玩船舞狮子的，只是路远了，我就不去了。不过只要是家里来客人了，父亲放罢炮子后，我们就会飞过去捡中途熄火的，引线还在的就点着放，看不到引线的会用锤子砸，只为听声响，砸不响的会剥掉炮子纸留下火药，用火柴点着，“嗞嗞嗞”作响声一直留存在记忆的最深处，有时太心急了，炮子捏在手中爆炸了的，只是炮子小，炸得手会痛上好一阵儿。

当然，打羽毛球是新年雪天的最爱，胜过熊熊燃烧的大火，雪花满天飞舞的白天，我们会隔着五间土房的距离，自我约定打球规矩，奔跑、上跳、后退、屈膝、任何一脚尖紧绷猛一拼命高蹬，狠劲儿一挥把球挥出二丈多高五十多米远，一不小心就把球打到六米余高的房顶，这时高个儿会先看球落的地方，后把二丈余长的楼梯挨着房檐架着，二人分侧按住梯子防止梯滑，挑一瘦小个儿拿着长竹杆上梯，由高个儿站在远处指挥，眼看球已挂在竹杆顶，瘦小个儿一激动手一抖球又掉到了瓦缝处，引起好一阵叹息声，瘦小个儿下梯站在地上歇息一小会儿又拿起竹杆调整方向在高个儿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挑球、顶起、向后抛、落空，再次挑球、顶起、向后抛、落空，如此反反复复十几次后，球终于成功抛出……，欢快声随着飞向空中的球又次响起，如果球落到房子的偏后方无论采取什法子竹杆是顶不着的，只得等到大人上街买回来才可继续；太阳天，我们会打纸板、跳房、抓子、跳绳、荡秋千、滚铁环、踢键子、玩翘翘板，斗鸡（双手抱膝盖对着碰）、也会跑电（二人跑二人追，以房檐下面二尺宽地方为线，被捉住了要被罚唱歌）。

正月十五夜玩罢最后一场，玩船队伍把狮子、船、灯笼等拿到河边集中烧掉，就是圆灯了；十六游百病，这天会选择到亲戚家去，来年百病可去，亲戚乐意我们高兴。现在人到中年，儿时过年的情景一去不复返了，为了有新年氛围，过年时会贴对联、门画，挂红灯笼、贴窗花，也会学着妈妈的样子蒸点包子、包点饺子、灌点香腊、炸点红肉、卤点牛肉、杀三四只鸡，买上十斤水果、秤五六斤糖，最后再把小青菜买一大方便袋回家洗净，年便办齐了。现在提倡文明过节，放鞭炮等只是回忆，不过一直想如果有小孩子会玩打纸板、跳房啥的还是可以参与一把的。

现在买遍整个城关大街小巷的水果、糖，都没了当初四叔四婶给的好吃；玩遍了各式各样的炮子也没有五叔的有趣，虽然当初收压岁钱的喜悦一直延续至今，现在即使收到了一直企盼的新年红包，却没了当初的那份喜悦与心动。

想想再想想，新年还是想收红包、放鞭炮、举杯共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