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流跌宕,惯看秋月春风

2020-08-12 14:48   竹山融媒体中心   张荣菊

——阅读老芨文学作品散记

陈秀丽


  将岁月沉淀在文字中,将爱恨溶解于感恩里,将执着与坚韧酿成生命的水和空气,滋养一种精神。读作家老芨的文学作品,油然而生的是对生命的敬畏、思索、感恩与顿悟。那些细致入微的描写,贴近心灵的倾诉,不可抗拒的人与自然与社会的斗争,人间百态及自然万象的素描,为我们展开了一幅时而如歌如泣、时而苍凉悲切、时而波澜壮阔、时而诡谲突变的人生画卷。让人不仅感受到了文学的丰富与微妙,也感受到生活之艰辛,命运之多舛,更感受到苦难对人生的一种警策与激励。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言气质、言格律、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格律、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三者随之矣;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

  老芨的散文常以白描入手,以真情见长,蕴含刻骨铭心的亲情,真诚旷达的友情,青涩热烈的爱情。这些文字尤以亲情为重,为我们展示了他生活、奋斗、升华的半个多世纪的人生。老芨的一生坎坷多桀,一波三折,劫后余生,可是他从未屈服,从未放弃。他无言地忍耐,坚强地抗争,又感悟地生存。

  老芨生于20世纪40年代,经历了“文化大革命”前后动荡的岁月并屡经浩劫,成为政治运动的牺牲品和受害者;居水深火热之中,备受人生之煎熬。然而,他困顿而思想、困厄而坚韧、困惑而彻悟,才留下他独特的人生历练和苍凉厚重如秦巴山脉的作品。

  都说痛苦的经历是人生的一笔财富,但对于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人,那些艰难险阻如洪水猛兽般横亘路前,前途吉凶未卜,又有几人能战胜自己,意志坚强而不动摇?又有多少人在畸形社会形态与环境下保持真善美情怀而不被扭曲?又有几人能经得起百般摧残而屹立不倒?老芨做到了,他没有被命运扼住喉咙,尽管有时嘶哑、有时凄厉、有时沉吟,但他却一直在歌唱着,坚持不懈地流淌出快乐、畅想和梦幻,更用饱蘸血泪的笔触,记录了家族的辛酸史。让我们仿佛看到了疾风骤雨中一只飘摇不定的船,从湍急的堵河漂流而下沉浮生死。

  

  老芨的散文简洁凝练,文风纯朴自然,用情深厚,意蕴深远,笔力隽永劲道,不乏优美想象,从中可见一位作家矢志不渝、坚持梦想的奋斗足迹。那一个个盈满泪珠的历程与过往,在他的笔下磨砺成了璀璨夺目的珍珠。在命运促狭之时,在心灵滴血之时,在苦闷彷徨之时,在灵感迸发之时,在消沉绝望之时,他都一直抗争着、思考着、坚持着,他这样想也这样去做:唯有拿起笔,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才能证明他思想的高贵;他用笔捍卫着自己生命的尊严,而不是任人宰割的案板之物,不是形如虫芥任人俯视践踏凌辱之身,更不是被命运摆布的懦夫。

  从老芨的作品中,我们看到了什么?感悟到了什么?有时需要用心去品味,用另一只眼睛去审视。当我们细心读来,看到很多被生活剥离的原型,进入情境,更多的是生离死别。他的父亲被处决,他的亲人被饿死冻死,流散他乡,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曲未终而人已散,独存人间孤苦伶仃;疾病缠身,饥寒交迫,惨遭凌辱和迫害,几度与死亡擦肩而过,这些活生生、血淋淋的细节、情节和史实,让我们看到了那个特殊年代、特殊环境一个“在场者”悲惨的命运历程,不禁让人扼腕哀叹,痛惜不已,甚至惊心动魄。

  看了老芨的作品,有惊奇也有震撼。面对悱恻人生,他始终保持高贵、善良之心,不因他人诽谤、背叛、污蔑而沉沦;不因他人打击、屠戮而改变自己的初衷和泯灭自己的梦想。在他叙写家族和个人命运的段落中,有的是无奈和忧伤,有的是疾呼和愤慨,但鲜见咒骂、中伤、报复、抨击的字眼和行为,他并没有玩世不恭,以牙还牙,愤世嫉俗,而是跳出苦海,体谅他人,包容一切,豁达人生,淡定从容。站在他的家乡,站在他的母亲河——竹山堵河边上惯看秋月春风,尘封是非恩怨,人生的战火硝烟已灰飞烟灭。他写作的目的是素描式的记录,是史诗般地复原,让读者去看、去思、去品评。他活出了大山汉子的质朴,活出了堵河人的灵秀,也活出了炼狱者的淡泊与大度,真性情也!

  有一种境界叫超脱,有一种境界叫忘我,有一种境界叫达观,这是我从老芨的散文随笔中读到的,也是我从他的文字背后领悟到的,这是不是王国维《人间词话》关于境界的注解呢?

  熟悉老芨的人,都说他是一个犟人。这种犟,表现在言行举止对正直正义直抒胸臆的表达;这种犟,表现在对文字、书法几十年如一日的喜好和痴迷;这种犟,表现在对家族、家庭不离不弃的责任担当和坚守;这种犟,表现在他对朋友两肋插刀、义无反顾的执著;这种犟,表现在他对美好事物的歌咏与赞美……

  ——所有这些,我们在老芨的作品中都能找到。

  “那年的正月初四,雪很大,把整个村庄和通向村庄的路都掩埋了。那条弯弯的小河也消瘦成了一条细细的黑线;这条细细的黑线是缠绵的,将阿兰的村庄绕成了那个男孩永远也解不开的情结。龙钟的桂花树啊,穿靴戴帽,一身银白,活脱脱一个圣诞老人的模样,依旧立在村口翘盼着,注视着这个白色而又宁静的世界。”这是散文《阿兰》中的细腻描写,是一个情窦初开、纯洁如雪的初恋,是一个在漫天飞雪中满怀憧憬的爱情神话,可惜,如飞雪一样洁白、也如飞雪一样短暂的爱情转瞬即逝。这样的情意缭绕,诗意绵绵的刻画,在书中俯拾皆是,这也是他对情爱至美至真的写意。


  老芨出身名门望族,幼时享用奢华,倍受宠爱,后几经磨难,家族走入没落,但来自家族的传统美德和教育却让他受益终生,让他崇尚良知而不卑不亢。老芨4岁时启蒙,师从当地教育界名师韩世杰先生,老师的形象在他的笔下栩栩如生,“先生一身傲骨,不愿与上层人士为伍,却乐于同平民百姓厮混,先生有许多民间的朋友,如齐正祥、闵焕洋这样的教书先生,像唱老旦的姜斗文、唱青衣的刘俊甫这样的民间艺人,还有像炸油条的刘昌达这样的下层朋友。先生不仅和这些人玩得拢,而且看到朋友疾苦,还脱衣相送,赠钱接济。”

  “先生是我的启蒙老师,一向把我当作他的得意门生。还是在官渡读书时,一次考试前,先生问我打算拿第几名?我说,保证第二名,争取第一名。先生眉头紧锁,满脸怒气地说:没出息的东西!第一名是英雄,第二名就是狗熊,懂不懂?说罢便拂袖而去。”

  “那次考试,我语文、算术都得了第一名,便兴颠儿兴颠儿地来到先生面前,心想先生一定会翘起大拇指把我表扬一番,谁知先生听后一脸乌云,好像我丢了他的人似的,只冷冷地把我剜了一眼。于是我深感不平地说,这次我可得了两个第一名啊!先生说不,只得了一个!我不解,又理直气壮地说:是两个!他不容置疑地说:一个!看到先生一脸萧杀,我不敢再辩了。这时先生说:语文你得了100分,第一个交卷,是第一名;而算术你虽然也得了100分,却是第二个交卷,能算第一名吗?进而先生又说:什么叫第一名?第一名就是独占鳌头,无论是分数、速度、卷面都要压倒别人,而不为别人所压倒,那样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第一名呵!”

  正所谓“名师出高徒”,老师的博学与良知、精益治学和刚正风骨,为老芨树立了人生标杆,这就不难理解他为何有如此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桀骜人格了。他经历了常人难以体会的身体与精神摧残,也经历了生离死别的亲情伤痛,在《“甜”的记忆》《“盐”的记忆》和《岁月没有湮灭的碎片》等文中可见端倪,那里留下了他成长的印记、经历的沟壑,在他的灵魂深处和世界观中都有折射。

  跟随老芨的笔触,走进他的生活和社会情境,我们也随他乐一回,悲一回。老芨的散文谋篇布局富于机巧、意趣和意味。他以写人叙事见长,他笔下的人物个性鲜明,生动活泼,呼之欲出,情感描述情真意切,希望,失落,期待,憧憬,一个历经沧桑磨难的人,在看似光鲜的表象下却埋藏了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也活着一个不屈的灵魂。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不仅让人感受到了痛,也对他如此豁达的心境刮目相看。能历经磨难而淡化神伤,沉淀下包容万物的积极乐观、过人聪颖、理性和感恩情怀,足以让人心生敬畏。

  老芨的朋友很多,交情甚笃者众。有时他的行为又让人有点不可思议,他做过心脏搭桥手术,但在朋友相聚话语投机时,却大杯狂饮,豪情万丈,酒杯抢都抢不下来。有人说酒品见人品,可从他的细微末节里,我们感受到他的真与纯:有时纯如少年之义气;有时直如山涧之剑笋;有时又旷达如屹立之高山。他的这种执拗、真诚与可爱,表现在他的诗歌和小说创作中却是另番情景。


  2000年10月,老芨10年磨一剑,出版了他的长篇小说《雷池》,在大家调侃男女主人公为啥8年相处,也没能像扭麻花那样“扭到一起”时,他多有沉默,但更多的是对那个故事特殊社会背景和环境的尊重,对人性和主人公的尊重。故事发生在“文革”后期,一个贫穷落后的偏远山区县城,他设定的男主人公似乎有他自己的影子,但艺术高于生活,我们不难发现故事和现实之间的差异,他为男女主人公保持的爱的贞洁,不能不说是他的主观意旨——情感的高尚挚真可以脱离肉体欲望的交结而存在,那是一种更高的情爱境界。这本小说的价值,我们不妨从历史的角度去审视。

  “柯林痛苦地望着这个女人的背影,心里再一次想到:错过这次机会,也许永远无法同她见面了!想到这一点儿,那些共同拥有的生活片段,便像海潮一样汹涌澎湃地向他袭来,这种铭心刻骨的爱恋,这近乎生离死别的痛楚,此刻像虎豹、像豺狼般地撕裂着他,吞噬着他……

  过去的,无法修补;眼前的,无法挽回来。

  那个女人正被推掇着移到了检票口,一会儿便消失了。

  柯林的双眼噙满了泪水。

  少顷,随着一声汽笛的长鸣,他的心,他的灵魂出窍了。紧接着,哐当哐当的轰鸣,像巨浪般从月台上向候车厅扑来,向他扑来,把他和他的心带向了茫茫的远方……”

  这是小说的悲惨结局,男女主人公相爱一场,最终背道而驰,形同陌路。花好月圆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现实人生的苦痛不可回避。这是虚构,也是现实,留给人们无限的回味与遐想。

  2010年,在老芨68岁“高龄”时,出版了他的第二部诗歌集《堵河等我归去》。一个年近古稀的人能写出怎样的诗意?他的苦难人生又是怎样“诗意”起来的呢?捧读后,我思绪万千,诗歌中虽无当下现代诗所流行的繁芜的意象、隐喻以及通感移觉等技法,但自始至终都有一种“真”的东西在汩汩流动,气息顺畅,感情充沛,那是发自肺腑的声音,那是人生睿智质朴真诚的诗意表达,那是一个人的精神内核。爱尔兰诗人叶芝在74岁还写诗,老芨与之相比还算年轻,也许他真正的诗意人生才刚刚开始。

  “生命之歌,从母亲分娩时就/开始吟唱。坠地的第一声/啼哭,便奏响序曲成为交响……”这是他在诗歌《生命之歌》中的吟唱。诗句灵动,散发出生命质朴的光芒,心怀对生命之初的敬畏和爱恋。

  “生命,总是以生命/自己的形式存在/脆弱的灵魂无法包装/最好闭上眼睛,做梦吧/是安慰/抑或欺骗”这是另一首《生命》中对生命真谛的质问,他想寻找出路和答案,但现实又是多么残酷,多么扑朔迷离?借助诗行书写人生轨迹,这便是诗人的慧眼,万物皆收心底。

  老芨即将出版散文随笔自选集《往事那片云》,他自称“纪念版”。此书选取了散文随笔集《沧桑耳语》《苍茫细语》《咸言淡语》和长篇自传体系列散文集《活殇》中有关家族的篇章;另有访谈、述评、序跋,形同人物写真,专栏随笔可观其达观的人生智慧和感悟哲理,部分述评文章,管中窥豹他在文学艺术方面的造诣,文字随处可见对美好、朴素、纯真情感的渴望与推崇。这是一次梳理,也是一次升华,更是他对人生的一次俯瞰与总结。在期待中感悟,在回首中凝望。相信又是一次精神的盛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作品”,有人穷极一生,搏得一顶乌纱帽;有人繁衍生息,子嗣兴旺;有人劳心劳形创下一桩基业;有人意趣灵动留下一首歌或一句名言。老芨的这些书,却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精神食粮,那里不仅有真诚的诗意,随性的浪漫,疾徐张驰的人生节拍,还有社会影像的生动写真,更有评说世道的灼见慧眼,他以自己的执著,构筑了他生命的大厦,底色善良高贵,栋梁厚朴,心气高雅桀骜,虽屡经摧残,风雨飘摇,仍痴心不改,砸骨为石,铺就了向上的阶梯,至达人生悟道的顶端。

  老芨的写作带有很浓的个人特色,他的经历富于传奇色彩,父母早逝,讨过米,要过饭,放过牛。虽聪颖过人,但命运不公,与上大学失之交臂,先后从事过木工、锻工、钳工、翻砂工和模型工。曾任乡镇企业技术员、车间主任等职。1988年进入税务部门,基本上一直从事文牍及刊物编辑工作直到退休。他把个人不平凡的经历述诸文字,无论是散文随笔,还是诗歌小说,都在坚持、尝试和创新,他呈现给我们一个又一个的惊喜,那种文字透露出的精神力量深深地感染了我。

  从他对待困厄人生的豁达,比较自己的烦恼是多么地鸡毛蒜皮,微不足道,从而更加珍惜生活的美好;从他坚持写作到著作等身,也为自己树立了学习的榜样;他没有把疾苦挂在脸上,把抱怨挂在嘴上,常以幽默轻松示人,常怀感恩之心,这样的人才是受人欢迎的人啊!

  文学艺术创作永无止境。在老芨的散文创作中,如果能规避部分过于写实的片段,作品将更有艺术美感,也希望他能跳出个人的阅历空间,放开视野和胸怀,以博爱之心,恢宏大笔关注社会民生,写出更加宽广深刻的经典之文;在诗歌的技艺上,应更加斟酌,让诗句的表达日趋隽永、灵动、韵味和幽然。凭藉老芨的笔力和激情,足可创作出更多精彩并富有神韵的人物来,将生活、哲学、故事、艺术有效结合的小说便是我们更大的期待。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还有什么比历经沧桑还留有真性情更可宝贵的呢?从老芨的作品中,我读出了一个刚正不阿、具有人格魅力的人内心正直的声音。我看到了一个在社会最痛苦的时节,分娩出的出色作品及应有的震撼。我更感受到一颗不屈的心对艺术、对真情、对善良、对幸福的渴望与大爱。

  老芨乘一叶小舟从家乡堵河启航,历经十磨九难,遭遇惊涛骇浪,淹溺浮沉,九死一生,终于走向汉江,汇入浩浩汤汤的长江。从小溪流入河流是种选择,从江河归于大海是种执着。只有胸怀江川者,才有鸿鹄之志,浩瀚之气。如今,他从苦海中泅渡而出,掌舵人生,出禅入定,居高远望,峰峦叠翠,满目繁茂,轻风拂面,目光笃定,思绪斑驳,挥笔疾书生命、生活与生存的真义。

  佛曰:刹那便是永恒。

2012年7月11日


  【作者简介】陈秀丽,女,吉林人,诗人,作家, 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有若干文学作品发表。热爱自然山水,所见皆是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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