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 鸿
每到过年时节,我总会想起小时候在故乡过年的情景,那撒在心头,溶入血脉中的“年味”悠悠荡荡,历久弥新,挥之不去,令人回味。
我的故乡在鄂渝交界的边远山区,那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小时候,我和其他孩子一样,总盼望过年。临近年底,就扳着指头数还有几天过年。因为在我看来,过年似乎就是小孩子的节日,能够实现很多愿望——平时要写作业打猪草,过年能一门心思玩了;过年能收压岁钱,新的一年有钱买作业本了;过年能穿新衣服、新鞋子、吃好的;过年还能走亲戚、串门子、放鞭炮……这些简单而又实在的收获,会让我无比满足和快乐!
置办年货,在我老家叫“忙年”。忙年,要杀年猪、装香肠、打汤圆。四十多年前,实行的是计划经济体制,农村缺吃少穿,能杀过年猪的人家不多。那时候养猪买不到饲料,给猪喂的都是野草拌粗粮。乡亲们把猪食倒在猪槽里,看着猪摇圆尾巴,“嗵嗵嗵”地连汤带水吃个精光,脸上便溢满了笑意,因为全家人一年的油水就指望猪了。
杀猪这天,请一个杀猪匠,再叫上几个身强力壮的帮手,用平时煮猪食的大铁锅烧上一锅滚开水,在地坝里置一大腰盆。几个人就从猪圈里将一头肥猪拖出来,将其按在一条大木凳上,便开始杀猪。这杀猪可是个技术活,有经验的杀猪匠能够一刀毙命,喷涌而出的猪血,被接在早就放在大木凳下的盆子里,主妇先前在盆里撒了盐,这样能使猪血快速凝固。
主家在杀猪这天,还要请左邻右舍聚餐,也叫喝“年猪汤”。既联络感情,也表示祝贺。等一伙人在完成肥猪除毛、开边、摘内脏之后,杀猪匠就开始分割猪肉了。这时,主妇就请师傅旋下一大块还冒着热气的猪肉来,随后餐桌上便有了鲜嫩的肥肉和暗红的瘦肉,这是世上最新鲜的肉,也是地道的土猪肉。
故乡的年,应该是从“腊八”正式拉开序幕的。这天一大早,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着煮“腊八粥”,说是祭祖、祭神的。各家各户做的腊八粥不同,大多是用各种米、豆、花生与各种干果熬制的,寓意昭示着五谷丰登,粮食丰收。
过了“腊八”,大小商铺的货架上就陆续摆上年货了。只不过那时候很多日用品都凭票供应。但即便如此,过年也是商铺做生意的旺季,无论如何他们也要想方设法备足年货,生怕耽误了这季商机。每逢赶集时,四面八方的人都从乡村土路上涌向集镇。放眼望去,只见那黑压压的人群里,有买烟酒糖茶的,有买鸡鸭鱼肉的,有买鞭炮香纸的,有买春联年画的,还有买衣服鞋袜的……你若走进人群里,几乎寸步难行。当人们把各种各样的年货乐滋滋地搬进家里时,年也就红火喜庆起来了。
准备好了“年货”,到了腊月二十三,便是送灶神爷上天的日子,也有地方叫“过小年”。人们把猪尾巴放在猪嘴里,点燃香烛纸钱,再绕猪圈走一圈,然后放到灶台上供奉灶神爷,一边作揖一边祷告,祝愿灶神爷一路走好,向玉皇大帝禀报自家心善无恶行,保佑来年家畜兴旺,合家平安。
送走灶神爷,还有一件大事要做,那就是家家户户大扫除。这大扫除,在我老家叫“打扬尘”。儿时的我觉得“打扬尘”挺有意思,看到大人们都在忙,怕灰尘弄脏了身子,男人们便戴上了帽子,女人们则围上了头巾,他们把扫帚绑在一根长竹竿上,使房梁、檩子及旮旮旯旯都能扫到。准备工作做好了,就把屋里的箱子、柜子、桌子等所有能搬得动的家具,都搬到院子里擦洗一遍,对房屋里的灰尘进行彻底打扫,然后再把东西搬进去,或者把仅有的几件家具变换一下位置摆放,顿觉干净整洁,焕然一新。
这忙着忙着,就到大年三十了。这一天,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鞭炮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大人小孩还要忌嘴,只准说好话,不能咒骂人,睡觉叫享福,吃饭叫用膳,外出叫出行,等等。当然,这一天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既要写春联贴春联,还要做团年饭包饺子。小时候,商店里没有春联卖,自家和邻居家的春联,都由外婆吩咐我写,其实我那毛笔字,是染匠送礼—拿不出手啊。那时写春联,无非都是“童言无忌、开门大喜、迎春接福、六畜兴旺”之类,不管内容怎样,用外婆的话说,只要喜庆就行。“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等通俗易懂的祝福,也就深深地扎根在了我的脑海里。在那时,我也知道了“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是中国的第一副春联。在那时,我知道了写好春联如何贴,如何区分上下联。在那时,我知道了为什么要贴门神,也知道了秦琼、尉迟恭等成为门神的典故。我还特别关注各家各户的春联,也碰到一些啼笑皆非的现象,有不少老百姓贴春联没啥讲究,前后门对联颠倒,人与畜对联混淆,上下联反贴的情形时有发生。当然,这天的重头戏还是中午的那顿“团圆饭”。这顿饭把过年的喜庆气氛推向到了极致。家里人无论你身在何方,但凡能够赶回家的,都必须回来吃这顿团圆饭。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在一挂长鞭的爆响中,全家人于堂屋里的供桌前祭祀过列祖列宗之后,就围坐在餐桌旁,开始享受丰盛可口的大餐,尽享人间的天伦之乐。
吃过团圆饭,家族里的长辈就开始张罗上坟祭祖的事情了。一般是一个家族一大家子几十口人,端着祭品和纸钱等顺着弯曲的乡间小道,朝着自家的祖坟方向走去。到了祖坟前,家族里的长辈会带领后辈们供上祭品,烧一些纸钱,点几根香烟,再洒一些清酒,告诉先祖们过年了,子孙们来给你们送一些吃的、喝的、用的,祈求他们保佑家族中的后人日子越过越红火。洒完酒后,长辈会带着后辈们给先祖磕几个头,然后作个揖,作完揖后,祭祖活动也就结束了。
除夕之夜,吃过晚饭,还要“守岁”。这首岁,就是一家人围坐在火炉边一起聊天,汇一汇一年来的收成,盘一盘一年来的开支,想一想新一年的打算。到了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村也有了电视,人们一边欣赏着《春节联欢晚会》,一边家长里短地聊到天亮。长辈给小孩的枕头下放了压岁钱,乐得小孩子们屁颠屁颠的。当晚,要燃放鞭炮“封财门”,封好财门后所有家人都不准随意外出,只有放了爆竹开了财门才能出行;到了午夜,开始燃放爆竹开财门,以示新年来临,期待一年大吉大利。
大年初一,人们都起得很早,穿新衣着新鞋戴新帽,打扮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然后就吃甜酒汤圆。在我的记忆里,吃这甜酒汤圆,也是我最关心的事了,是因了汤圆里藏着幸运---可以从里面咬出“1分”、“2分”、“5分”面值的硬币。其实这是母亲先前包进汤圆的,看谁吐出的硬币最多,就预示着谁是新一年最幸运的人。吃过甜酒汤圆,就去走亲访友,相互拜年,恭贺新禧。男人们大多是去给岳父、岳母拜年,小孩子给舅舅、舅妈拜年。当然也有按辈分及亲近程度,给五服之内的长辈拜年,给同辈拜年,在不断重复着“新年好”的祝愿声中享受着这新年的快乐。
正月初二这天,在农村属于最闲散的时候。有人就组织踩高跷、玩狮子,划彩船,到比较富裕、开明的人家去拜年,组织者说些恭喜发财之类的话,主人则送上数十元或上百元的喜钱儿。有的还配上一条“丹江”或“鸿雁”牌的香烟,他们就跳着、舞着到别人家去了。
再往后的一段时间里,直到正月十五以前,都是走亲访友的日子,村村寨寨也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祥和的氛围之中。
到了正月十五,便是我国传统的元宵节,这标志着正月过了一半,是春节过后第一个十分重要的节日。这一天,很多地方都观花灯,猜灯谜,舞滚龙,划彩船,放烟花,热闹非凡。
不过,在我老家过元宵节似乎比较简单。记忆里,家家户户都要吃白白圆圆的汤圆,挂红红彤彤的灯笼,赏明明亮亮的月亮。夜深了,一家之主还不忘对全家人叮嘱一番:“这年过了,节也过了,打明儿起,你们都收回心思,各忙各的吧……”
随着岁月的流转,在城市生活的我,已经离开故乡很多年了,对年也多了一份更为真切的理解。如今的年货更为丰富,团年饭的菜肴也更为齐全,各式烟酒糖果更是要有尽有。但在这个离过年越来越近的日子里,我的内心更为向往的还是故乡那种热闹、简单、自然的过年方式。时光荏苒,岁月不居,故乡的年味宛若一坛老酒,在时光深处,散发着甘醇而清冽的香味,一点点地渗透到我的心底。我想,这大概就是故乡的年味所给予我最大的精神依恋吧!(作者地址:湖北巴山食品有限责任公司)